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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破书的奇遇

1998-11-04 来源:中华读书报 上海东方电视台 王汉梁 我有话说

文革期间,有一天我走过大沽路菜场附近的一家废品回收站门口,看见那儿有一支队伍在排队卖破烂。我急匆匆从旁边走过去后,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最后竟停了下来,又犹豫不决地朝后走回去。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走过这支队伍旁边时,我的眼帘中无意间飘进了一个破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破旧的书刊。这,便是吸引我朝回走的猎物!

站在这个篮子前排队等候卖破烂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她见我站在她的破篮子前弯腰低头,看她篮子里的东西,便说:“统统是些破四旧打扫出来的烂东西,有啥好看啊?”我说:“这些旧书,让我翻翻好口伐?”她爽气地说:“好个,好个,侬尽管翻末哉,不碍个。”这样,我就把她篮子里的东西都翻了翻,发现里面有一本年代很久远的厚厚的汉英词典,还有一本《现代英文选》,该书的英文题目叫《Modern English Selections ForCol1ege Students》,是解放前上海龙门联合书局出版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对于一个想学英语的人来说,就是这些纸页黄得要命、老掉牙的破书都是很宝贵的。于是,我便把这个老太婆拉到废品回收站旁边的一条小弄堂里,对她说:“你把书卖给废品站,只有几分钱一斤,我现在给你两元钱,这两本书就算卖给我吧?”老太婆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好事,高兴得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了。我付了钱,拿了这两本旧书拔脚就走,免得磨磨蹭蹭,让人发现了惹麻烦。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在清除这些东西,你怎么还当宝贝似的把它们捡回去啊?

这两本旧书伴了我三十年,至今仍在我身边。那本旧的汉英词典,虽然老了点,但词典这个东西,就是藏而备查的,谁能说它老得过时了呢?哎,有些不常用的生辟怪字,只有查查这种老掉牙的词典,说不定倒有惊人的发现呢!

至于那本其貌不扬的《现代英文选》竟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怎么会的呢?文革以后,百废俱兴,译介外国文学的工作也开始启动了。我于1979年3月31日在人民日报发表给《世界文学》编辑部的题为《大力发展外国文学翻译工作》的公开信后,于同年的12月在《世界文学》发表了我的第一篇翻译小说《银矿》。从那以后,我的信心更足了,但当时面临的一个最大难题,便是我在给《世界文学》的那封公开信中所谈到的:有志于外国文学翻译的年轻人无法接触到较新的外国文学书刊资料。巧媳妇难为无米炊啊!这样,我就只能在手头有限的一些英文旧书中寻找可翻译的资料了。于是,那本从老太婆的破篮里捡出来的《现代英文选》也成了我寻找翻译资料的对象。这本1946年出版的大学英语教材,到了八十年代初竟然还能成为寻找外国文学翻译资料的对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的讽刺!哎,滑稽的是,我非但在这本破书中找到了可翻译的文章,而且把这篇文章译出来寄给《世界文学》后,只过了一星期便收到了该杂志要我寄去英文复印件的采用通知!

这篇如此受重视的文章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风云人物——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写的一篇随笔,题目叫《My Adventures With A Paint Brush》,我把这个题目译成《我与绘画的缘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丘吉尔已看出纳粹德国的侵略野心,所以竭力呼吁英国军部采取抵御侵略的种种措施,但遭到军部当权派的否定与排挤。于是,他只能被迫赋闲在家。为了排除心中的苦闷,他拿起了从未碰过的油画笔,开始学习画画。以后,他越画越有味道,竟忘记了受排挤与打击的苦恼,在画油画中获得了心灵的宁静与无穷乐趣。这篇大政治家写的随笔详细描写了他拿起画笔从事油画创作的起因和过程、感受与体会。一般人只知道丘吉尔是二战时期领导英国人民抵抗法西斯德国侵略的首相,很少人知道他曾因撰写了大量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回忆录而获得过1953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所以实际上,丘吉尔不但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还是一个了不起的文学家呢!

这篇随笔虽然译自那本从老太婆的破篮子里捡出来的旧书,但的确还没有被译成中文过。大政治家原来还会写妙趣横生、生活气息浓郁的随笔,这引起了因长期闭关锁国、孤陋寡闻的中国人的极大兴趣。该文在《世界文学》1981年第一期发表时,编辑们还为该文配了一张丘吉尔在绘画的签名照片,一幅他画的名为《碧波白帆》的油画,使得这篇译文更加惹人注目。

译文发表公之于众,该没事了?哎,偏偏事情多了。什么事?以后我偶尔到书店去翻翻新书,我译的那篇丘吉尔的随笔《我与绘画的缘份》,一会儿被收进这本外国优秀散文选,一会儿被收进那本世界散文随笔集,十几年来,被我在书店中偶尔巧遇买回来的就有:

《外国优秀散文选》(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4),

《现代英国散文选》(重庆出版社,1986),

《世界散文随笔精品文库·英国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精品中的精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文100篇》(作家出版社,1994),

《神圣的回忆与忏悔·政治家卷》(光明日报出版社,1995),

……

这些文选、文集出版前都没有写信来征得我的同意,事后也没寄稿费与样书给我。我当然感到很不乐意。但我的一篇译文能被这么多有头有脸的选家们选中,并编入他们的文选,我又有些得意。当这篇印着我名字的译文被印刷装订成一本本装璜精美的文选文集,在书店中出售时,有谁知道这篇名作的原文竟是我从站在废品站门口排队的老太婆的破篮里捡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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